無力

我暫居之處靠海,遠望遊輪甚多,火車站建在海旁,每日自市區發車五班。從東市搬來小鎮準備明年報考西城大學碩士班,小鎮距離西城市區不遠,租廉消費低,是自修的好地方。
小鎮市民習慣通勤,我也開始早上去圖書館找資料,下午回小鎮唯一的餐館讀書,傍晚用餐後再回居所休息。餐館規模不大,飯菜一般,取了雅致的名字︰「薄浪咖啡廳」。
暑假搬來,學期開始,小鎮的電車頓時擁擠起來,因此改昨一班車出發,早一班車歸來。非假日時,店裡總有一位常客,穿著高中制服的女生,胸前綉著名字,每天固定在咖啡廳露天座,點一杯奶茶,作業寫完再回去。她有時仰起頭,輕撥長髮,好一陣子又低頭寫、寫、寫。
「她住在附近,父母在北市工作。好像正要考大學,需要我幫你打聽她聘家庭教師嗎?」中午老闆挺著胖肥,一搖一搖地問。
她有時帶著球拍,有時帶著小提琴,每天都有不同課外活動。夏天襯衫輕薄,近海小鎮空氣潮濕,南國陽光傾灑,從車站走來汗透衣衫,她多姿多彩的內衣拉扯我的視線,又怕她捕捉到,眼睛總是追逐日光,在露天座四周迴旋。
冬日至,海風刺骨。露天座封閉,少女遷至斜對面的桌子,不時出神,仿佛與窗外故舊呼呼訴情。讀書累了,我拈著鉛筆,隨意在筆記本上掃描,那雙低含的唇、窄小的外套、出神的雙目……沒一樣我畫得相似。 自從捨棄掃描,專研抽象以後,現實仿似離我遠去,無法借筆端從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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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面的文章居然花了一個星期都未完成,那麼樣的東西,換了幾年前一個小時就寫完了!可見我墮落了,深深地墮落了。本來還想打下去,但拖太久,沒有意思,後面的舖墊只是反覆昭示自己的無能。既然如此,又何必呢?而且,昨天發生了一些事,令我斷了寫文章的閒情逸置。
昨日巧仙MSN突然說,阿江入院未渡過危險期,叫我聯絡阿江的朋友。我心裡不太踏實,到底發生甚麼事?阿江的朋友怎麼想認識的都只有咸濕學長。我通知咸濕學長,同時MSN找活死人,他說︰「是不是愚人節?」半信半疑之間,咸濕學長來電︰「我去醫院看看,你來不來?」我心下一沉,連忙收拾東西,與他們在成醫門口集合。
我一直想,不是真的吧!直到看見蔡主任和娟教授……
守候在手術室外無事可做,只好和兩個學長談談笑笑,阿江的室友個個神色凝重。我想堆出滿臉傷悲,但又未至於如此深切,笑嗎?又覺得不敬。在那群人之中,我不是最親近的朋友,又不能說疏離,既無法置身事內,又不能置身事外。除了等,還是等。
最終我都沒有進病房看他,我不懂得以怎樣的表情和心情面對病床上不能言語的他。前幾天還有說有笑,為什麼?世事真出人意料。直到現在,我也不曉得怎麼面對。
BILL說,人進了手術室,其他人就無事可做,除了等。那種無力感很難受。
今天本來想出去玩,但不敢,怕阿江醒來有人通知時我在遠方,沒有抓緊時間探望他。他的情況我也只好等咸濕學長轉告我,學長這幾天則出外旅遊︰「本來約好和阿江一起去的,另外又約了朋友,錢也付了,不去不行,這次玩也玩得不安心。」
生離死別,聽就聽得多,但生在認識的人身上,還是第一次。我不知道應該告訴誰,或者轉達誰。榮少看見我的FACEBOOK,立即問我發生甚麼事。我不敢亂說,簡單說了兩句,請他找別人問。
而我,只能獨坐這裡,繼續完成我的作業,讀那些讀不完的書,過我停不下來的生活。
我討厭這樣。
我以為自己早已看透生死,不再動情,但始終做不到,每遇事還是情緒主導,隱在背後任理性一面流露。有時我覺得BILL很厲害,他是真正的由外至內用第三身看事情,那種悲喜也好,生死也好,似乎無關重要,一切淡然。也許幾年的醫科生涯令他體會到,生死不只有悲戚兩種表達方式,在背後深藏我難以體會的,靈魂般的騷動。如果手術室裡的是我,他會有甚麼反應呢?昨天阿江的堂姐也是平靜得令人吃驚,她也是醫科生,眼神深深的表現只能相信醫生,不是無奈,而是習慣的神態。畢竟比起真正在生死邊沿戰鬥的人們,我個人虛想的情境離開太遠。
好了,為免不測。在此首先說明,假若我住院了,務必不要通知那些所謂的血親,無論遲來的關懷也好,寫實的冷漠也好,我都受不了。要簽名就隨隨便便簽一簽就算,也不要通知甚麼朋友探望之類,知會一下,買幾本書放在我床頭,加幾疊紙,一支筆,其他人就可以離開了!直到我要求,你們再來也不遲。我想,這是最好的安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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