泉與井

不喜歡夜間出門,總覺得夜間應是私人時間,然而偶一為之,會有偷歡的快感。可是偷歡就是這樣,回來之後難免空虛。話題仍是那些,談起對她施暴的男朋友,她有點感慨,雖然分開仍不知如何是好︰「那一天如不是姐常打電話來,我可能在台北自殺了!」
我夾起她盤子裡的原住民烤肉︰「所以你把頭髮染黑了?」
她撥了一下髮尾,整晚第五次︰「這有關係嗎?」
「有,假如你想忘記他。或者想忘記過去。以前我有一位朋友,想忘記某些事情,毅然把頭髮剪短了。我很喜歡她刷馬尾的說。」喝著冰椰奶,夜半的風有點冷。我靠近碳烤爐,希望暖和一點。
她略為調整圍巾,純黑,或許是名牌︰「你女朋友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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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是。」碳烤隊列仍然很長,我瑟縮著,希望快點轉換話題︰「真慢呀!就受不了台灣這一點。」
她說︰「好東西需要等。」
我苦笑︰「的確。不過光是等也不是辦法。」我接過她吃完的烤肉盒,隨手掉到地上︰「不過,不等也不是。做人吊詭之處莫過於此,也許村上春樹說的對,世界是隱喻。」
「村上春樹?我看到你MSN照片是1Q84,好看嗎?」她抬頭望著我,黑眼睛沒有我的倒影。
「還沒看,沒勇氣去面對。」
「啥米?」她笑,覺得我很滑稽。
「就……你知道嗎?我覺得做人是這樣的,但又不太甘心。比如一頭豬,養來注定會被殺來烤肉,這頭豬也知道,但牠拼命吃,拼命吃,希望胖到抬不上桌子被殺。有一天另一頭豬告訴牠︰殺豬用機器的。心情大概是這樣吧!」碳烤好了,我掏錢,她已先我一步付過。我靠著她,在棺材板那邊找位置坐下,請她吃一份。
她問︰「你不吃?」我搖頭。「她喜歡吃這個。你知道嗎?他是我初戀。」
「我知道,你說過,去年尾牙的時候。」我吐出碳烤雞翼骨頭。
「我還以為可以開開心心一輩子。」台妹的思想真單純。
「不是不可能。」
棺材板被她用筷子弄得像免治屍體︰「其實我還有一點想他的。」
我微笑︰「當然,畢竟四年感情。」
「不曉得耶,假如系上的同學或者舊同學說起他,或者爸媽問我……」她輕咬下唇。
我點頭︰「我明白,他們應該體諒你。」
她搖頭︰「你不明白。」
我看看手機,反正她吃也不下︰「要不要去誠品逛逛?」
「你好像沒吃到甚麼。」
「對夜市的東西沒興趣。」
她看了看寬大的銀手錶︰「你喜歡吃甚麼?」
「就…好吃的東西嘛。」我想了想︰「不如回勝利。」
「勝利?我家附近有一家不錯的店。以前的。」我坐她車子,到達林森路附近的小巷。店裡沒甚麼人,老闆送來溫豆漿,燒肉蛋餅,炒米粉。
我拿起筷子,她又感嘆,我說︰「我知道很難,但你要嘗試不去想他,把他放下。」
「唉。該怎麼辦?」
「說出來吧!一直說一直說直到像別人發生的事情一樣。」
她笑︰「你很奇怪耶。」
我微笑︰「如果你用特別來形容,我會比較高興。」
她點頭︰「你的確和別的男生不一樣。我呀,喜歡那些運動型的男孩,陽光氣息,那一種。」
我說︰「那種也不錯,但人總是得多試一下,才知道自己適合哪一類型。」
她問︰「你喜歡那一型的?」
我略沉吟,考慮要不要給她希望︰「我嘛…我選擇的路比一般人艱辛,所以得找一個堅強和勇敢,願意排除萬難與我同修的人。」
「不懂。」
我再點一客雞塊︰「該怎麼說?如果感情是水,我覺得是地下水一般的。就是,世界上大部份人是井,井水般的愛情尋找,然後用磚小心圍起,私藏後園。可是地下水流向會改變,井中水汲盡,愛情就盡了。所以你應該找一個像泉的人,取之不盡的泉,地下水的源頭。」
「比較有深度的人吧?」
「不止,應該像老闆一樣的人,無窮無盡的付出。雙方無私地付出才會有幸福。」豆漿已經冰了,我請老闆幫我溫一杯。他好像覺得我誇讚他,還添了半杯。
「可是……我不知道耶。那你呢?你是泉,還是井?」她撥弄髮尾,第六次。
我意味深長地微笑︰「你覺得呢?」話畢,發現自己又犯了錯。
她噗地一笑︰「哪有這樣的?」
「泉吧!」我嚴肅道︰「暫時或許只是普通的泉。終有一天我會變成呼和浩特的泉,再不濟也要變成農夫山泉。」
「那是甚麼呀?」我盯著她桃紅色的唇,她低下頭。
「礦泉水呀,大陸的品牌。味道蠻怪的,喝完想吐。」
「白痴。」
我結帳,登上後座︰「送你回家?」
「不用,我車子在店裡。直接回勝後就可以。」
行車之際,她的圍巾在風中散開拂向我面。紅綠燈前,無車。我束好圍巾,輕輕拉起她皮革外套一角,放入懷內。
「藏好。」立起她衣領,我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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