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人的畢業旅行(1)----阿里山.霧雨延綿

這趟旅程,自計劃之初,不安和憂慮瑩糾心中,揮之不去。
小時候對阿里山有無限想像,音樂課唱《阿里山的姑娘》,讀《阿里山的日出》,總想著,有一天得去海的對岸,既遠且近的神山上,被姑娘挑逗、看壯男跳舞,拿著開山刀,砍樹開路,唱歌迎日。
在台修業四年,美好幻想儘去。每次談及阿里山,首先是入台試地理題目「阿里山居住的原住民是哪一族?」,再次是被壓迫的原住民,之後輪到日本人修阿里山火車的艱辛歷史……在在都代表了台灣人的苦難,我問︰「美麗的姑娘和五彩的日出呢?」他們說,那只是國民黨的虛偽的宣傳。
既便如此, 我始終對阿里山充滿暇想和期待。近年來一直想去,大一大二貧窮,大三儲了一點錢,開始構思,卻遇上88水災,火車停駛。畢業了,想找個地方,單獨旅行。最初計劃上太魯閣,因為交通費和交通時間太久,無法負苛,打消了念頭。工作忙過來,一下子到了八月初。心想,難道要工作到回港最後一天?不行,得找個地方玩玩,最後一次了!放肆一次,之後就沒機會了!

心意堅決,然而行程從計劃之初,已經忐忑不安,雖未至憂心忡忡,卻好像有某種不安和不詳,久久營繞不散。上網查看不下三十網站、站駐書店翻閱地圖和旅遊指南,詢問台灣同學。每一本書的介紹都不超過兩頁,同學說話兩句帶過,輕鬆平常。出發前兩天,特地上森林局查看通車狀況,標明小火車正常行駛,還有1人1千3上阿里山活動,才向旅館訂房間,放兩件衣服進背包,出發前往嘉義。然而在台南候車時,默唸無數句生死有命,不安仍然無法消去。
沒想到火車到達嘉義,問火車站職員,她們理所當然地搖頭︰「沒有開、沒有開。」我不相信,走到旅客服務中心,兩台只有營幕和滑鼠的電腦,一台不能上網,一台只能看見嘉義旅遊局首頁。咨詢櫃台鐵閘下拉,一時多了!興許尚在午休。旁邊只有一個站監櫃位,坐了兩位年輕黑膚阿兵哥。我不服氣,在火車站周圍遊走,站在森林火車售票處,呆看停駛告示板︰「回台南算了!」怔住數秒,理性壓下衝動︰「也只能怪自己了,手機停掉,沒有打電話確認。畢竟訂了房間,回去沒有電話,無法退房,不來都來了,上山看看再說。」
前行至公車站,一個土裡土氣、又黑又矮又瘦的歐巴桑,搖著屁股,沙啞的嗓子操著台灣國語︰「要上阿里山嗎?公車要220呀,上到去五點了,我收你250呀!2個小時就到了。」天生討厭這類型的推銷,誰知道上了車,他會載我到哪裡?我完全無視她的存在,既不理會也不答話,自顧自買公車票。即使買了車票,她還是糾纏不休,搶我手上的地圖和車票喊︰「趕快去退掉啦,坐我們的車啦!」這樣更令我生氣,我舉高地圖和車票,她搶不到,開始用台語罵髒話,我無動於衷,不理她,坐在候車區讀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。她姿態變軟︰「你是聽不懂國語是不是?大陸來旅遊的是不是?」嘮嘮叨叨十數分鐘,終於氣餒,放棄遊說,轉而拉攏其他旅客。
儘管時刻表和車站職員均說下一班公車在2時10分開出,但是一輛又一輛掛著阿里山旅遊橫幡的小公車靠站,我忍不住上車一一查問。問了兩三回,都不是,只好認命,靜心等候40分鐘。公車準時到站,看著穿上黃衫兼任售票和站務的站長,心裡面說了句︰「嗯,我不該懷疑你的。」話才剛說完,上車的混亂狀況又令我生氣不已。上車時幾條隊伍,各上各的,司機在門邊撕票,乘客座了一半,售票員才喊︰「有劃位的先上,沒有劃位的等一下再上。」我這才發現,原來票上有寫上座位號碼,可是沒有人按照號碼入座。上車坐定了,一位中性打扮的女生,外表比我還年經,拿著車票指責我坐了她的11號位置。大家都已經坐定了,走道上也塞滿人。我動彈不得,黑著臉說︰「那我是幾號?」車票遞給她,她說我該坐8號。8號位恰好在正前方,坐了一位老太太,我跟她說話,她正眼不看我,假裝沒聽見。還真是報應。我對女人說,我也沒辦法。她不服氣,下車找職員,職員發現她的車票是回程票,要求她再買一張。她說︰「票已經撕掉了還要再買?」職員不耐煩︰「那你就不要坐車呀!」女生重新買票之時,職員企圖從新排位,沒有人願意聽他。倒是有三位外國人,其中一人懂得國語,聽見原來有劃位,主動回去自己劃定的位置。司機見狀,也前來幫忙,一時間非常混亂。我仍然坐著不動,直到一位外國大胖妞跟我說,她才是11號,我指指前面裝聾扮啞的老女人,職員煩燥地跟她講幾句台語,她心不甘情不願地爬入16號座位。方才重新買票的回程票小姐再登車,沒有位置,唯有站在門旁倚柱。花了將近15分鐘,終於緩緩開動。
開車時尚是藍天白雲,到山腳,又厚又黑的積雨雲向山間飄去,平到半山,豪雨蔽日,濃霧掩路。最初只是雨濕路滑,剛過東隙頂,白霧舖天蓋地而來,莫說東南西北,連路邊圍攔也看不清。視野模糊,車燈射在霧上,令濃霧更加慘白。司機並不在乎地濕霧濃,用5、60的速度行駛,越過雙黃線超車。大部份乘客安然睡去,三位亮眼的外國人捧著不知翻了幾少遍,封面皺摺奇多的lonely plante,輕鬆地啃餅乾。我不安地四處張望,抱著背包害怕車子失控翻身下山,死後至少還有東西能證明自己身份。
公車在大門前停下,乘客輪流下車買票。我已經畢業了,學生證作廢,沒有出示,售票員粗心大意給我學生價門票。轉過彎,旅客紛紛在7仔下車。已近五時,豪雨攔路,我心急不已,答應旅館3時左右抵達,已經遲到半小時。向7仔和萊爾富店員查詢天主堂方向,他們均說回到大門口,只有一條路,大門口旁邊有一條小路,一直走就是。可是我走到一半,看不見大門口,只看見分岔口,明明是兩條路,一上一下,可是旅遊地圖標示的也只有一條。暴雨間全身濕透,踩著水鞋上坡下坡,十分難受。天愈來愈黑,沒有街燈亮起,暴雨令心情更加焦慮,雨水順著衣服流下,山風四面吹來,寒意自腳底刺上領口。手機停掉了,天地之間無法與外界聯繫,無助無力無奈湧上心頭。走到一處三忿路口,直覺再走下去,夜裡便得露宿山林。我擔憂不已,只好按地圖所示,走到旅社區,心想假若找不到訂好的天主堂,至少能夠在別的旅館過夜。
進入旅館區第一所旅店,櫃台小姐大概可憐我的狼狽相,終於沒有說出「前面只有一條路」之類的字句,仔細告訴我︰「前面是一個三岔口,你往中間走,經過一道白色的橋,一直走就會看到。」受騙兩次,這次小心翼翼,假如向前走十分鐘找不到目的地,便回到剛才的旅店過夜。幸好走了大約五分鐘,天主堂安靜地置於山坡中間。
黑暗中不起眼的白色樓房,門外沒有燈光。穿過玻璃趟門,接待員熱切歡迎。他穿一身迷彩軍服,束起的長頭髮,薄薄的大眼鏡。接待員領我到2樓房間,安頓好妥當,回到一樓登記和繳費。不貴,一晚600元台幣,房間整潔,棉被溫暖。接待員心情好像很好,言語間傳遞愉悅的氣氛,但是天雨不斷,無法令我心情輕鬆。
商店區走了一圈,餐廳和其他旅遊區沒甚麼分別,不覺得有甚麼特色。辛苦上山,晚餐想吃得好一點,點算錢包,除了買車票,尚有1千8百元。旅程計劃初期,已經為旅費擔心。儘管明細算得清清楚楚,寄行李、繳出入境證之後,還有一個月薪水剩下,目標旅費限制在2千元之內,絕對足夠。可是不知道是否一個人上路,總擔心中途有甚麼意外要花錢,即使銀行戶口尚有6千多元,仍然不安。
因為日出有大美環境比較漂亮,火鍋可以消磨時間,晚一點回旅館。素菜鍋配料和山下普通餐廳相差無幾,不覺得特別新鮮和豐盛。店的擺設別具心思,我高興地左拍右拍,老闆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作文字說明,舊皮夾製成的藝術品惹起我注意,半年前我才換皮夾,文字讀來有著特殊的共鳴。店內遊人不多,一個手持專業單眼相機,優雅的中年男人,一對似男實女,年紀輕輕的友人。他們看見我到處亂拍,也拿起照相機,用影像與店主對談。
離開日出有大美,我在商圈閒盪,聽取天主堂接待員意見,到便利店買明朝早點,準備早一點出門買火車票,以免客滿。欣賞因氣壓影響,變胖發漲的薯片時,發現上山時的回程票小姐,捧著泡麵,面色不悅地走進員工休息間,她外貌年齡應該是店員的女兒,暑假上山遊玩吧!想順道買第二天去奮起湖的車票,店員說奮起湖公車只在周末、假日行駛,我想起自己做的旅遊筆記,好像有這麼一回事,好不容易平伏的心情瞬間低落。看看獅子會電子顯示儀,氣溫只有11度。回天主堂,看見一位帶著濃重香港口音、背包比我大三倍的旅客宣問接待員關於台語教學之事,我不喜歡和陌生人搭話,這類話題也討論太多,躲回房間洗熱水澡,窩在棉被內看書。夜雨未止,還未到十時已經無法集中精神,調較鬧鐘,不安地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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