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以復加

這個星期,瘦了五公斤,快要回到大學時的水平。黑眼圈,比香港時,大了三倍。

一切都因為來到這家魚薯店。逃離邦德堡一天只賺到三塊錢的地獄農場,心情仍然很輕鬆。然而,回到YHA,心就開始亂了。朋友叫我留在城裡找工作,別到偏遠地區。那兩天,發了狠去找,可是時限前仍未找到。

所以來到這家鄉下的魚薯店。

魚薯店是請前台工作人員,負責收銀和客服。當初電話面試,對方講得太簡單,我又太天真。不就是魚薯店嘛,賣fish & chips,最多賣一些汽水,沖個咖啡,就像一般老外開的魚薯店一樣,人人親切,笑容開朗。

沒想到,這間偏荒小鎮的魚薯店,竟是一間全天候的雜貨鋪,煩憂雜貨舖。

兩位老闆是一男一女的合夥人。男的是台灣人,在台灣從事百貨行業,二十五年退休後便到澳洲。他常把自己一個人來到澳洲打拼,如今有兩棟房子、女老闆有三棟掛在嘴邊,覺得很成功。女老闆是個大陸人,擁有一切大陸人該有和不該有的脾性。兩個人同樣,即使遠道來到澳洲,也磨滅不掉那份鄉土習氣,開口閉口儘是故土人事──香港人何尚不是如此。

魚薯店的工作,我做不來。

工作說不上很辛苦,也不算輕鬆,忙起來六親不認。重點是,這份工作令我一次過面對我所有弱點,我逃避了、難以克服的二十幾年的弱點──數學、英文、溝通能力、多工處理、記憶力、速度、應變能力。

前枱收銀工作,不過是佔較大比重的其中一部份。我還需要下單、接電話、和客人聊天、點貨、訂貨、上架、賣東西、炸東西、刷盤子、洗地板、執料、補充食材。

全部同時進行。

最初三天,非常痛苦,當時還可以說自己不熟習環境,事情未熟手,對貨品了解不足。如今,一個多禮拜過去了,我和老闆都深知,以我的能力,已到達極限。

我無法同時間做許多事情,假如低頭點貨,頭上有客人走過,我完全毫無知覺;一邊為客人下單,冰箱打開了,響起警號,我完全聽不見;我記不住剛剛下過的單子,不能瞬間找到需要的單,每次都得從頭開始檢查;飲料極其量只能記住三份之一,其他必須依賴價單尋找價錢,令老闆抓狂;薯條、漢堡,老是包不好,他們搞不懂何故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來,而且發現原來我連A4紙對摺也摺不出一條直線,非常憤怒。

最初兩天,台灣老闆鼓勵我:「人的潛能無限大,沒有甚麼事情做不來。」昨天晚上,老闆說,你不適合做這一行,做事要動一點腦筋,都二十幾三十歳的人了!這些東西不需人教,全部是生活上的事情。

我生活上就沒有這個⋯⋯唉。

來到魚薯店,完全失去方寸。不知是進是退,最初想着,工作一個多星期,儲回花光的一千五百元,九號便回台灣去。想一想又覺得,沒理想帶着魚薯店的失敗和沮喪落荒而逃吧,便又決定,有錢之後,去流浪一陣子,把錢全部花光才回去。

一這麼想,每天早晚例行事務,就是打開excel,反覆看今天過後,自己有多少錢進帳。睡前一次,睡醒一次。

為錢工作,實在非常痛苦。

魚薯店的老闆不是壞人。換了城巿的、別家店的老闆早就把我開除了。是我自己達不到他們的要求。

我知道再努力也達不到他們的要求,雙方在磨蝕着,互不相讓,加倍難受。

最近的心很亂,也寫不出個甚麼。每天和朋友通電話,每天都有不同資訊,每天都有不同感情,每天都有不同想法,每天都有不同決定⋯⋯完全聽不見自己的聲音。

一起來布里斯本的朋友Gary,一時說他們那邊很好,時薪二十元,叫我過去。一時又說,住宿環境非常惡劣,他們準備逃走。隔天又說,他們進到工廠了,不需在農地工作,日曬雨淋,環境舒適。轉頭又說,工作比肉廠還要辛苦,20KG馬鈴薯高舉過頭,不停工作十小時⋯⋯

我不知該去抑或該不去。留在澳洲,已經沒甚麼可以做了,回香港,至少可以趁空白期沒那麼長,趕快找工作。然而,大家都叫留下來,他們說,我仍未享受過賺到錢的樂趣⋯⋯

是走,是留。完全不知所措。

這麼大個人了,還是第一次這樣。我,迷失到一個無以復加的地步。完全聽不見自己的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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