陀飛輪

回來台南兩星期,總算下雨了。這兩星期,真正過着大四時候的生活。學分快修完了,工作也上手了,無事可做,沒朋友可找。沒人傾訴。沒有機車,出不了遠門。沒錢,去不了台北找舊同學。沒工作,唯有一個人上網找些英文新聞,抄一抄,當練習⋯⋯當有些事情可做。

仍是失去語感,寫不出小說。直至去年為止,故事情節都是寫着寫着自然流出。今年,不知怎的,半點寫不出來,連散文也無法。電子書,繼續上網邀稿, 可是,大家都不大信任我,久而久之就停擺了。

老闆那邊傳來新的消息,原本七月開始的工作和面試,押後到八月。即,八月份才可回港辦簽證,要到九月,順利的話才能夠回台灣正式工作。然而,看着這兩三個星期的香港新聞,心裡很焦急,我想和大家在一起。香港每次發生大事,我都缺席。十年了,今次,我想和大家走在一起。

卻也無法,卻是無力。

羈旅行役。

告訴朋友,想回放棄台南的工作,回香港重新開始。大家都阻止我,制止我,說,回去幹嘛呢?香港不適合我。去年這時,聽到他們這麼說,心裡一陣寬慰,覺得他們終於明白我了,明白我的苦況,明白我為甚麼老是想着出走。然而,我這麼辛苦走了出來,獲得他們沒有的機會,反而想着要回去⋯⋯他們的責難,我是知道的。

我已經過了為所欲為的年紀,因為這份工作,老闆為我奔走良多,一切都為我安排好。如果我說要走,他們一定很傷心,而且,我也走不到哪裡去。回香港重新開始,固然可以,也可能無法再重新開始,失業到錢沒了,志氣沒了。重又覺得,生命無意思,十分絕望,情緒很差。

少年時遇上這些不平不公之事,覺得興奮,覺得,哇,我經歷的和別人不一樣。如今,反而因此而疲倦了,討厭老是經歷這些事情,疲倦了,只想簡簡單單地如常人般過日子。然後,我從澳洲逃回台南,來到台南,竟又想逃回香港。但是,回到香港,又可以做甚麼呢?

甚麼也做不了。


法師同事問我,到底是想家了呢?還是不想呆在台南。

台南很好,悠閒,簡單。每個人都樂意幫我,我求救的話音不會像香港那般沉入海底,大家都主動說,可以在經濟上支持我云云。這柄保護傘,實在很強大,強大到每晚望着天花,在問自己,為甚麼我會這樣。為甚麼到這個年紀,還要求救⋯⋯

康康說,這樣的話很傷感。快奔三的年紀了,現在才講這種話。

但這的確是我回到台南之後的感覺。失去自信和自我的感覺。從前畢業回港,因在台南克服了好多困難,覺得自己應該都OK,甚麼都做得來。這次澳洲之行後,反而覺得,面前的難題非常多,無法克服。好像,怎麼努力都看不見前景,連找個穩定的工作都沒有辦法。

而一直努力的目標,編輯、文字,到如今,都無所謂了,做與不做都無所謂,再堅持彷彿也沒多大意義。我懷疑自己所做的事情,我否定、質疑自己存在的價值。

不知道這種心態轉變是失去自信的講法還是甚麼。然而,這兩星期在台南,當年的苦日子又再浮現,理性便再一次告訴我,是的,其實,在香港的日子過得比台南好。只是我不滿足而已。

以前年輕吧?總覺得只要努力,前面總會有轉機。如今,快奔三了,落入衰退期。才開始反思。過去的我,只朝着單一目標進發,大多能達成。一旦失敗,沒差,再接再厲。

今次出走,很失敗。而且沒有機會再翻身。心情,實在昂揚不起來。

的確,快奔三的年紀了,才想着,到底自己該做些甚麼?好像甚麼都做不來。或者我從來都沒有為自己的將來好好打算過,沒有好好做準備。少壯不努力,現在未到老大,已經很悲傷。以前讀書不覺,畢業後愈來愈覺得,自己和朋友們的距離,愈來愈遠,遠到無法拉近⋯⋯

昨天去了一趟新天地,讀書時只哪邊有無印良品。走進去發現原來無印的東西,和香港賣的一樣。我嘆了一口氣。或者這份迷茫,不是最近才有的事情,而是已經一兩年的事情了。而且,隨着年紀漸長,思想更難找到出路⋯⋯人生也更難找到出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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