滿載幸福的方舟--編舟計畫

「第一次見你,我已經覺得你好像那套電影的主角。電影叫甚麼?哦,《字裡人間》。」新兼職的上司這樣說。他問我有沒有看過這套戲,我答有呀,書現在在我袋子裡。他笑說:「你看我多了解你。」我唯有苦笑。

日本人確有一套別樹一格的文藝準則,他們以書為題材的故事,不單港台,恐怕比歐美等國,也要多些。由宅男故事《狗與剪刀的正確用法》、文藝十足但情節沉悶的《古書堂事件手帖》,以至流行文學寫法的《編舟計畫》,都和書脫不了關係。換作華文出版,以書為題,出版企畫還未寫就已經給罵臭頭了,何況是出版類中的慢性毒藥,辭書。

我相信正正因為日本人對待書、文字、文學的崇敬態度,造就日本,成為最多諾貝爾文學奬得主的亞洲國家。也使得日本電影,帶有一種獨特的節奏和氛圍--一種靜極而動的,如涓泊泊的恬靜柔美。

(下文為區分,電影稱《字裡人間》/《字》,小說稱《編舟計畫》/《編》。)



《字裡人間》電影全長三小時,沒有特技、沒有爆破、沒有捧腹大笑的場口,竟不覺沉悶。不止是我,連一般從不看文藝片也不讀書的朋友也如此反映。全劇節奏的起伏不大,總計不過四五個場景,導演卻能拍出如斯細膩。若讀過原著,會對導演改編和詮釋劇本的功夫大感佩服。

為了減省觀眾理解岸邊加入辭典部後的轉變,用「不能喝啤酒」取代原著理解既要讀西崗文件,又要和紙廠職員談戀愛。西崗在宣傳部為大渡海的畫面,大渡海的母親兒子宣傳海報照。這些書中沒有的小細節,均使電影在刪節小說情節之外,保持故事完整度,而且敘事方法更適合在電影裡表達。

大海浮字的意象投射,更是一絕。主角馬締幾次夢見自己,在佈滿浮字的大海裡尋覓。那滿是白紙的黑暗海洋,充滿壓力、抑壓,字海無邊廣闊,自己到底能否在此間打造一條揚帆的船?

意象投射並非日本電影獨有,然而日本電影的意象投射總是劃破時空似的,抽象又具象地刻
畫出主人公的心境。秀美的山水更添了一份靜態美,唯獨日本能拍出這份柔和、恬靜又極張力的畫面。

西崗出場,一時間沒認出小田切讓。小田切讓是個存在感非常強烈的演員,無論文藝如東京鐵塔、深夜食堂,囂鬧如家族之歌。總能夠一眼認出:噢!小田切讓喔。然而在《字裡人間》,即使有特寫鏡頭,也得到馬締正式加入編輯部後,才「認出」小田切讓。

這是個微妙的瞬間,現實生活中,馬締絕對是存在感最薄弱的一位,以角色性格而言,應該亦是戲裡最沒存在感的一員。可是活潑好動的西崗--存在感強烈的小田切讓--並沒有蓋過觀眾對馬締的注視,那些不起眼的動作,面無表情的神態,竟然完完全全攫住了觀眾。

《字》對小說作出的改動可謂十分多,西崗的「求婚」、「接地氣」劇情;岸邊由喝香檳到喝啤酒的前後轉變……全部都不算是超乎尋常的改動,卻幾近奇蹟地深刻,微微淡淡的竟扣人心弦。「右」的前後呼應更是神來之筆,從方向,精簡至「10」的「0」。細想之下,這些出彩的劇情,並無任何新穎的技術、特效,可謂「大巧不工」。


電影需要一個有魅力的角色帶領觀眾,其他角色的戲份難免遭到削減,小說細膩的內心戲,變化為笑位。相反不受篇輔限制的小說,人物篇輻便比較均稱,視點轉移也較為全面,主次分別沒有電影那麼明顯。

《編》採取每一章以一個編輯部的視點進行寫作,第一章是荒村、第二章馬締、第三章西崗,緊接岸邊、松本老師……這種寫法常見於日本小說,《告白》便同樣以這種方式寫法,唯一分別在於,《告白》是第一人稱,《編》是第三人稱。

這種寫法優點是很明顯的,故事既能連成一氣,消磨了人物主次之間的落差,更能突出描寫個別角色的心理狀態。例如寫西崗、岸邊的一章,馬締便成了配角,無損馬締重要性之餘,又可借馬締的「奇怪」襯托其他角色。更可以像《告白》般,佈下懸疑伏線,隨人物層層遞進。

三蒲紫苑勾劃人物內心世界的能力,細膩內歛。全書對白比例不多,流暢地間隔在對白之間,往往對白過後,便是心理轉折,節奏掌控得宜。每篇的篇輻勻稱,不偏重不馬夫,相信是作者精心計算後的成果。換個角度,作者其實是把不同都巿人的小故事,利用「辭典」串連。

是的,《編》的真正主角是辭典,用辭典來串連不同都巿人帶點小喜劇的起伏。書中的人物都是幸福的,他們不但透過編纂辭典的工作,獲得個人戀愛的小幸福,更能一生專注編字典,心無旁鶩,完成一件偉業。在這個變化不斷,視轉工作、轉行業為平常的浮動不安年代裡,能夠一生只做一件事,畢竟是幸福的。希望各位讀完《編》之後,可以想見松本老師臨終時的幸福笑容--他想必在另一個世界,登上這條連結過去未來的幸福方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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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 舒明:拍安叫絕的字裡人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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