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中尋找光明

肥灰來電,訴了幾小時的苦︰

「屌你老母,政府帶頭起劏房,我陪女朋友去睇,佢人工剛剛好供得起。可是那面積,賣四百幾萬,一個人住都不夠,將來賣屋要補地價。唉,好灰,我想換一層樓,最多賣掉車位,補一點差價。可是,不夠呀!賣兩個車位都不夠。」肥灰月入兩萬八,十年前回收舊電腦賺的錢,如今在全球最大的美國連鎖公司工作,薪高糧準,配眼鏡津貼四千,剪頭髮津貼二千。他說,他很苦,他說,難道不做「三師」我就不能多賺錢?多買一層樓?一層樓不夠,要兩層,要收租,要不然之後醫療費都夠死。

恰巧這兩天有一則新聞,某女報販被偷一萬多元的貨物,經濟頓時陷入困境。

兩個人,兩件事,同樣發生在香港。




端傳媒裁員七十人,行家紛紛抹了把汗︰「好采當初無轉過去。」以端傳媒的高質素,居然在椅子尚未坐暖,就要裁員。重蹈香港電視覆徹。

近十年香港氣氛都不好,朋友積極主動叫我一定要盡快脫離出版業考入政府。我也去考過一次公務員試,全場大學生。大家都不希望畢業後投身私人巿場,想入安穩的政府,不想冒險,況且現在巿道差,大家都覺得政府薪高糧準,沒甚麼不好。忽然令我想起,聯合報副刊主編宇文正憶述她年輕時當記者,到一家公家機關跑新聞,公務員問她為甚麼要當記者,不考公職,宇文正說︰「我喜愛由。」「很自由呀!」公務員說,指着另一位公務員,她正在打毛線,織毛衣。

最初入行,我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同事,雄心壯志。幾年下來,其實大家都頹了。講周日發生的一件小事。

「子房下午有事麼?」舊同事阿匐來電,語帶憤慨,我問他何事︰「哎,你舊老細,辦了一個活動,地點在大坑,他租場地,租了在銅鑼灣。」我一時反應不過來,甚麼意思?你沒提醒他嗎?「他沒有告訴我,今天早上臨時叫我來採訪。到場,他問我為甚麼沒有人來。我查看宣傳單張才發展他一直說,活動地點是大坑。」

我搞不懂,二十年報社經驗的總編為何會犯這種錯誤。我深明前上司性格,他一定怕阿匐糾正他,他無地自容。可是,無論糾不糾正,惱羞成怒是一定的了,阿匐是打電話來想我去哄他。

才不要。

初入行之時,遇見每一個人都勸退,擔心我沒飯開,擔心加入夕陽行業,將來要問他們借錢。所謂的夕陽行業,是一種假象,尤其在香港。其實很多行業根本發展空間很大,但業內人士,只懂得懷念他們經歷的黃金時代。黃金時代那時,我們出甚麼書賣,做甚麼都很容易成功,現在愈做愈艱難了,那隨便吧。書有錯字也沒辦法,刪了校對職位;排版不好看,讀者看不懂的;想用某款紙印?別儍了,不會為你一本書買新紙……結果出來,由作者到編輯到讀者,沒有人開心。

憑甚麼做一件令所有人都不開心的事,大家會以為賺到錢?你以為你是政府?

做政府真的好麼?好的,可以不食人間煙火。我身邊也有好多中學同學,畢業後考入海關、警察、文書助理……他們會不明白,原來香港有許多人,公眾假期要上班,看醫生要左省右省,買房屋沒有津貼。明明是同一個社會,卻似活在不同維度,與他們無關的問題,他們又怎會制定政策,有利民生?他們只會制定政策,利益自己。

我問做官的朋友,難道你們不想利這個社會好一點嗎?

朋友說︰浪費生命。

幾年過去,由一個甚麼都不懂的編輯,變成一個懂一點點的編輯。看着行業裡的生態,絕對說不上好。沒有方向感和決策永遠離地的上司,拍馬屁無常識的狗衝新人,我們好想再多學一點,好想進步,但有能力的人早因為經濟條件和客觀環境轉行。好多人根本有才華,適合做,卻寧願在一個不適合自己的場繼續痛苦,也不努力尋找出路。

這兩年來,幾乎每天醒起來都問,人的一生是否就只能這樣?只能鬱鬱寡歡地,只能隨這大勢,只能你不喜歡我我又不喜歡你……這樣子的混日子,往後三四十年的混,是否高興?找一份工作,三四十年如一日地過安穩的日子,又是否合符各人的理想?這個世間,是否又求仁得仁?心想事成?而我們所想的,究竟哪樣是好,哪樣不好?


端傳媒宣佈裁員後,聽了好多天李慧玲,李慧玲的聲音裡面有一種儍大姐的力量,一直叫大家不要放棄,努力做,繼續做,不要低頭︰

好多老闆買媒體,想透過媒體增加自己名聲。卻沒料到前線記者敢言,就拿李旺陽來說吧,誰人會料到有線會做到這的新聞?可是,尖銳的報導大大影響了老闆的生意,他們決定賣盤、斷水。不過,香港的記者是不會這樣屈服的。

我忽然想到張翠容,也沒甚麼關連,總之就想到。

剛過去的金像奬,非常喜歡的《樹大招風》獲奬,心裡激動不已。電影巿道不好,講了十幾年,卻仍然有電影推陳出新,佳作年年有。面前巿道如此,人事如此,顧城的詩又浮現了︰

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,我卻用它尋找光明。

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