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中的道場

阿匐最近常勸誘法師同事,找個地方開道場。法師同事婉拒,現在的日子雖說不上好過,憂慮很多,但勉勉強強,風平浪靜。自己搞,風波不定,道場這回事,又不是甚麼賺錢的企業,賠了夫人又折兵,何苦。

不過我看得出阿匐好想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。五六年過去,他成為業界翹楚,公認的能幹,公認的熱誠,公認的謙卑,卻屢遭組織欺負打壓,甚至老闆出賣,惹上官非。他是個有理想的人,十幾年前已經打算在這行業努力,學哲學、學宗教學、學英文梵文,幾個碩士在手,最近他想學影片剪接,同時要往外地採訪重要人物。行內外都知道做這一區塊的,只他一人,但他的笑容,日漸減少,和我們初相識時相比,現在的他幾乎不懂得笑了。

建立一個自己的地方,三年前我灰頭土臉地回港,曾跟他商量。當時他興趣缺缺,如果他認真思考,輪到我冷冷淡淡的。三年過去,仍在這個區塊打滾,眼看著行內環境和社會氣氛,我們很明白媒體生態的癌細胞,已經擴散到無可治療的地步。香港各行各業,不止傳媒,一些商業機構、政府機關,已經被感染,壞死。此後無非一條路可走,割切,調理,治療。只不過,香港目前的情況,香港人的意願,似乎傾向等死,任由情境繼續惡化下去。




去年遊吳哥窰後,強烈感受到一個地方的風氣、習慣、習俗,若要說的話,乃社會最民主部份。怎麼吃、怎麼住、怎麼工作、怎麼計劃將來,與其說政府制約,不如說是人民自己的主強,因為衣食住行,沒有門檻,沒有限制,不需要投票,也不需要與權貴交涉。

舉個例子,香港人常說樓價貴,負擔不起。然而每次新樓盤開售,排隊的人龍依然看不見盡頭。香港人愛買樓的程度,超出了預期。但是,有沒有人不買樓呢?或者有沒有一個世代的香港人,膽敢不想方設法,祈求自己成為業主,用其他方式解決居住問題。例如勸說業主們,以共住形式,長租物業。做一個假設好了,如果全香港有10%的人,不再以過去的手段,公屋、居屋、私樓,作為解決住屋問題的手段,我想,社會一定會有些改變。

當然有人會說,即使香港人不買,大陸人都會跑來買光香港的樓,其時香港的樓價依然高企。嗯,的確會如此。但我已經用其他形式解決了住屋問題,樓價有多高,其實跟我沒甚麼關係,我又何必理會?香港人會這麼做嗎?不會的,我們的想像力匱乏,有心人亦不多,勢必用舊方法面對新時代,有樓在手,就是王者,買樓置業,就是王道。


一連串的問題與經驗,回到工作上,道理一樣。曾經接觸某雜誌社,老闆每次講起該雜誌的江湖地位,自豪不已,甚有存在感。只是這本雜誌賠錢經年,而經營手法不變。那些年網媒尚未興盛,他們辦了個網站,分段式把資料上載至網站。網站本身不賺錢,他們也沒心機投放資源。有一次他託我做一個簡單的新年廣告,我和設計師把東西拼拼湊湊,有動畫有聲音,自覺滿意。誰知道老闆看後,覺得怪怪的,他說︰「這猴子呢,不好看,拿回十二年前那一隻。」我說十二年前的猴子不能做動畫,他說沒關係。結果成了一則新細明體廣告。



我的重點不在於老闆守舊,不濟,而自己前瞻有創意。我的重點是,為甚麼一則小廣告都不願試,不願創新。我想這些與讀者層階等各方面因素都有關係,無法一概而論。不過這的確是香港社會,尤其是近五年的普遍現象︰打壓創新。對於創新的東西,連一絲縫隙都不留地打壓你,不讓你生存。況且,香港人也許沒想像中那麼熱愛創新,我們愛的是,用昔日價值觀面對世界,視之為「道統」。

比如說,ezone和PCM,再到uwire,其實只是媒介和載體轉變,內容並沒有變化。不過也許香港人的就只是這些東西而已,不需要很深入的,甚至不需要為甚麼,只要資訊不斷流轉就足夠滿足。若然我很認真地介紹說,某部相機和另一部的分別,任客人自己選擇,他們大概會說,你幫我揀,我掏錢買就行。另一種客人是,他們對資訊的認識十分充分,數值背得很熟,卻全然無法做決定。有錢會直衝最好,然後沾沾自起覺得自己是人生勝利組。又或去天空之鏡打個卡,回來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。

如果我真要辦一個道場,無論是甚麼媒介、甚麼內容,它應該是往來無白丁的。然而,香港願意思考和克苦學習的人,通常都很窮,付不起甚麼錢。而那些付得起錢的人,都是大爺,要你服侍他。這裡面便很矛盾了。你要做事,就要錢,而付得起錢的人,不了解、不願意了解你在做甚麼。

再往深一層說,香港這個社會訓練了大量高收入奴隸。只要你成為高收入奴隸的一員,你不需要思考將來,都能夠享受遠越的物質生活。裡面可以沒有心靈因素。與其同時,其實我們很羨慕這些高收入奴隸,期望自己按照相同方法,安安穩穩地獲得和他們同等的生活享受。既然有得享受,大家就不會主動求變,主動吸收新知識,創造新機會。甚至會因為現在的方式能夠維持享受,而對任何新事物產生抗拒,因為他們損害了利益。

這麼講可能太極端,但這的確是香港目前發生的事情。這幾年也有一些標榜創意的新事物出現,只不過萬變不離其宗,有留意兩岸三地媒體生態,很容易就找到他們出處和脈絡。而且能抄襲的東西,一般都是次一級的,不是最高的文化和精神核心,搬字過紙來到香港,就大打折扣了。再來也就是自己性格問題,要我拋頭露面經營一件新事物,我寧願躲起來,自己一個,看書寫文字,寧願沒人看了。反正,合作期間的背叛和離異,也不是少經歷,再來一波,自己或許會受不了。

人有時候窮途末路才會求變。到那時,往往回天乏術了。我們正處在這麼一波暗湧之中,一切好像風平浪靜,經濟環境尚可,馬照跑、舞照跳。現實卻是香港人的精神狀況正被統戰,我們犧牲思想自由,換取奴隸生活,寧願做一頭有骨頭咬的狗,亦不願當個苦行的自由人。做苦行的自由人也沒有成果,奴隸主和奴隸們一聲吶喊,你的努力便會付緒東流。沒辦法,這是香港人的集體選擇,決定了這個曾經偉大的城巿,必然走向衰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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