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許之地有沒有公義?芷霖的伊斯蘭國家行旅

「為甚麼猶太人當了二千年的難民,一旦中止流亡,卻不是為他國的難民著想。經歷過納粹大屠殺的猶太人,為何選擇逼害其他人。到底公義何在。」芷霖帶著這個疑問,出發往地中海︰「我的目標是分別和巴勒斯坦人、猶太人、基督徒,住一起,問他們甚麼是公義。最終,我在一個日本人身上,得到答案。」

芷霖約莫在初冬出發,回來香港,已是深冬。十度不到的夜晚,我們約在Aldou Cafe,點了兩客最便宜的套餐,蕃茄飯、南瓜意粉,包一碗餐前湯,一杯餐後飲,加一元贈炸魚薯條。元朗明渠近馬田路這一邊,不知何故開了好些餐廳,價格和菜單瞄準港島區屋苑的中收入家庭,因而開了便倒,倒掉後原址再開。有別於橋另一邊一堆大眾價錢的大排檔。Aldou Cafe 格調情懷,均不屬於元朗,份量少,味道尚可,環境清幽,適合聊天。





翻開芷霖的行旅冊,我深深責備自己浪費青春、虛度人生。數年前她參加龐一鳴組織的賣藝團,去海外習得一套終極窮遊方法。此後每隔幾年,當藝術行政工作合約結束,她便組織一次長達三個月的獨遊計劃。所謂計劃,就是不計劃。她不住酒店、不訂旅館、不訂車票。用成本最低的方式,擺脫行程限制。住宿嘛,沙發衝浪,不止最便宜,還能選擇屋主,達成她與不同人共住的目標。交通嘛,火車票限時限刻,Uber太貴,BlaBlaCar最便宜。

「BlaBlaCar的玩法是我配合司機行程,而不是司機配合我。司機因公事或私事,早已計劃在既定的時間、固定的地點,前往特定的地方。他發佈自己的行程,如果你覺得適合,就去找他,他不會繞路去接你。所以你要想辦法,去到司機那裡,跟他會合。」芷霖解釋︰「情況就如沙發衝浪,都是多餘資源。」不需要特別賺這筆錢,才會特別便宜。

沙發衝浪的屋主不像民宿或酒店,會派專車接送。零服務、零指示、零接待,芷霖按著地址,尋找屋主家。可是從西班牙到以色列,英文並非主要語言,地址根本看不懂。有一晚她去到衝浪點,那是一個巴勒斯坦的小鎮,天入黑,燈光昏暗,還顧四周,無法辨認到底屋主是哪一家,甚是焦急。忽然之間,旁邊的房子跑出一個小孩,舞手抖腳,在她面前打功夫。她尚未反應過來,附近湧出更多小孩,十幾個,圍著她一同打功夫。也許因為她是Chinese,Chinese打功夫,在外國人眼中沒有比這更合理的情境。

被小朋友圍困的芷霖,身高和香港的小孩差不了多少。冬夜,一個旅人遠離都巿,找不到住宿處,反被小孩圍困,心慌意亂。此時終於有人出現︰「有一個男人經過,高大的男人。我很高興,希望他幫我脫困。轉念一想,伊斯蘭教國家的女性晚上禁止出門,他會拿我怎麼樣呢?會真心幫我,抑或另有企圖?」男人幫她脫困,幸運地,他懂得英文。「我手機遞給他,請他幫我找衝浪點。他看了很久,夜愈來愈黑,我開始擔心如果他搶走手機,那怎麼辦?所有對外聯繫和資訊都依賴手機。這次慘了。」

聽說上一回長途旅行,芷霖為省錢,沒辦網路,手機有限度打出,對外聯絡中斷。香港朋友聽不到她消息,還是其次,旅途中無法查資料,非常不便。這次她買妥網路卡,既能聯絡,又能用BlaBlaCar。省吃省住別省網絡。錢該花在節骨眼上。

將近十點,Aldou Cafe夥計拖地,堆疊坐椅,暗示打烊時間已到,食客們該撤了。出門,煙點起,沿著教育路,往千色走,準備找家糖水鋪繼續話題。路經M記,先上個洗手間吧,甫進去就被M記的暖氣俘虜。就這裡吧。點兩杯雪糕繼續。

「我未試過帶著問題意識去旅行。通常是觀景,被動地接收當地人的信息。」我略有慚愧說︰「當然也並非不無收獲,常常有些當地人,分享他們的生活狀況。只不過像旁觀多於參與。你為甚麼對伊斯蘭國家感興趣?」

「猶太人吧,以及伊斯蘭教。」芷霖說︰「港台早前播出的記錄片,內容關於以色列人強拆巴勒斯坦人的家。被強拆的人,房屋毀了,他們還把帳單交給他,要他付錢。他哪有錢付?公義何在?」

好事不出門,壞事傳千里。以色列、巴勒斯坦等地中海沿岸國家,在我們的概念裡,都是戰亂頻仍之地。為何一個遭受逼害二千多年的民族,納粹大屠殺近在眼前,一旦他們結束流亡,在應許之地建國,居然不是身同感受地接納其他民族,不是以他們的主的教義傳播愛與和平,而是排除異己,進行再殖民。又是甚麼宗教信仰、社會文化,令他們覺得,讓女性獨自開車,是皇恩浩蕩。

我們沒有能力細說以巴衝突歷史,亦無力從宗教的角度,剖析問題核心,終極地解決問題。芷霖的疑問,恰好正中我們內心。經歷雨傘運動,陸河反而較運動前迷茫,常常想不透香港人期望著怎樣的將來,面對種種不公不義,何故無所作為。我卡在中間,高層連翻壓迫,質疑他們昔日處在低位時,他們的上司是否同樣提出這麼多不合理要求。曾經的受害者沒有釋出同理心,卻像野蠻奶奶,日日欺負小媳婦。受害者擺脫苦難後,產生了怎樣的心態轉變,追求著怎樣的新方向和目標。

「他們認為,沒有所謂公義不公義。」芷霖說︰「望出窗外,整個山頭都是猶太人控制的地區。公義對他們來講,沒甚麼意思,他們想要的是和平。我原本打算分別問巴勒斯坦人、猶太人、基督徒這個問題。可是,穆斯林的女人,接觸不到。原本以為沒辦法獲得解答,在旅程中的最終,奇妙地碰到一個旅行中的日本人。」

日本人三年前帶著相同疑問,前往耶路撒冷。他渴望藉旅行、朝聖、探問,得到答案。就像許多旅人一廂情願的相法,認為身處漩渦核心的人們,思考總比局外人深入。透過在地的人省思,旅人應當能拼湊出答案的輪廓。旅人們辭掉工作,背著問題奔赴他鄉,與當地人生活在一起,十天半月,帶著同樣疑惑離開。

「答案就在《聖經》裡。」芷霖覆述︰「日本人三年前離開,問題仍未解決。他就開始讀《聖經》、《可蘭經》。三年後的今天,他覺得找到答案,便重遊故地。竟然遇到了我。很有趣吧?他的疑問居然跟我一樣。」

「你會去讀《聖經》嗎?我的意思是,某程度上《聖經》的內容,基督教的內涵,來來去去就那些。但人們不依循,也沒辦法。善人也好,惡人也罷,均憑著上帝的名義行事。不正是因為人們沒依循他們的宗教信仰行事,才會不公義嗎。」

芷霖沒有正面回答,她轉發一則九龍清真寺開放日的訊息給我們︰「或者先從這裡開始吧。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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